(一)
我写完《增长黑客》风头最劲时,受邀访遍全国诸多企业,交流前沿的互联网增长洞察。
彼时我的日常工作之一,就是全网搜罗最新的增长案例:一个像素点的变动如何影响点击率、裂变海报怎样排版最让人愿意转发、Uber 的商业模式还能套用在哪些产业…
这些案例虽多为公开发表,但要收集、翻译还是颇费力气。我将它们条分缕析,梳理内化,再装进某个方法论,灌输给别人。
经济上行、流量井喷时,这类「成功案例」层出不穷;然而经济下行、流量散尽时,同样的做法却收效甚微。往回倒带一看,在疯狂砸钱面前,策略巧思一文不值。
这让我清醒认识到,凡在网上公开发布的增长案例,多半是粉饰包装、虚假归因的公关说辞。没有人真的愿意毫无保留地免费分享商业机密。你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。
我以为自己是为人间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,事后察觉,我只是在「蒋干盗书」。
(二)
商业主体或其相关利益方主动披露的公开信息,倾向于「报喜不报忧」。所以财报不是用来找牛股,是用来排雷的。
同理,商业媒体的公开报道,不是用来借鉴 How to Success 的,是用来排除 How not to Fail 的,很考验读者的批判性思维和实践经验。
一种典型的媒体商业模式叫:黑公关。你不交公关费,我就选择性失明,捕风捉影地罗列你走下坡的证明。今天你没有梦想,明天它没有盟友。这类黑文,在一家公司临近 IPO 前尤甚。中国不允许做空,但起码可以狙击一波,劫个买路钱。
这种模式成立的前提,仰赖绝大多数股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如一棵摇摆的苇草,被媒体肆意带节奏。
网上说话不需要负责任的 UGC 时代,你怎样才算做自己?叔本华说:不要让自己的大脑变成别人思想的跑马场。
(三)
周末出门剧本杀,基友见我脚踩某 N 字头名牌球鞋,问我怎么还在穿。我不解这有何不妥,难道神仙打架,非得凡人站队?一双球鞋,我该热爱还是抵制,难道不应该归结于选材用料、穿着感受?
至于是否诉诸更崇高的情怀,这种「信号刺激-反馈应对」的回路,那也不过是预装在我头脑的操作系统指使的。操作系统是应该经常升级和修补的。用惯 Linux、Mac 的,都会对 Windows 的局限颇有微词,这是只用 Windows 的人无法察觉的。我不想自称某个平台的忠粉,正如罗素说:我绝不会为我的信仰而献身,因为我可能是错的。
越是心智成熟的人,越少做判断,越少谈主张,他们喜欢从不同的角度做解释、听分析,看他人思考的过程。评判是非对错,下标签,是省力的,但顶多也就是瞬间的道德快感,对个人的成长,有害无益。
我并非对球鞋事件的前因后果一无所知,反倒是看多了不同利益集团针对该事件的不同观点,才觉得任何一种都没资格篡改我的消费观。
内容过剩是算法伪装的信息茧房,是网络时代的焚书坑儒。人这种生物本就容易偏听偏信,何况默认信源也未经筛选。
前阵看张潇雨老师发了一条微博,颇为认同:
互联网最大的问题之一大概是,懂得说「我没有足够的信息使得我可以拥有一个观点」的人实在是太少了。
(四)
不同立场之间,争论观点的对错,毫无意义。倘若争论过程本身也不在一个频道,就根本是浪费生命。
譬如,你作为产品负责人,认定必须撤掉网站首页的广告条,才能提升注册按钮的点击率;他作为市场负责人,觉得一旦撤掉这个广告条,势必降低进入活动页面的流量。两人一个凭经验,一个看数据;一个 KPI 是注册人数,一个 KPI 是活动人数。
再譬如,之前饭局遭遇一位「女拳」,你跟她讲杨笠的包袱「普通却自信」从社会统计分布上是男女普适的,她就觉得你反杨笠、不尊重女性;你跟她讲不要盲目污名化所有人,她就跟你控诉自己从小周围就都是这样的人;你顺着她承认「现在是父权社会」,她就以胜利者姿态说你们就是父权主义者。
所以现在我常督促自己闭嘴,乖乖认怂。通常涉及以下两种情形:
1)如果你从未反思过,自己头脑里的某种观点,是在何时何地因何被植入进去(类似《盗梦空间》的 incepting)、是否有局限性、是否伤敌八百自损八万,那么你是不可能指望我和你辩论的。
2)如果我为刀俎,你为鱼肉,你也是不可能指望我和你辩论的,除非你也有刀俎。(对于这条如果想更深入理解,推荐两本好书:《权利的48条法则》和《独裁者手册》)
最后,提炼成三条行动原则:
- 少用单一信源和简单归因思考问题,多用交叉信源的 double check 和 利益分析法。
- 掌握一点认知心理学的基础知识,平时头脑里多开一个线程,监控自己主进程的日常意识,时常追问自己为什么坚持某个观点、为什么不放弃?
- 如果你真读到这里,忘了它,因为「我所说的都可能是错的」。